在阿多诺和霍克海默的《启蒙辩证法》中有提到“文化工业作为大众欺骗的启蒙”,在《单向度的人》中马尔库塞同样认为,在现代工业社会中,文化的各个方面已被商品的价值所支配,每一样东西都服务于使资本权力的永恒化。
PUA作为一种工业化社会下的亚文化产物,本身其实带有一定的对传统的庸俗婚恋观的挑战的意味在,而在中国本土的传播中,它渐渐从单纯的一种亚文化模式发展成一种商业为重心的盈利体系。
在北大包丽自杀事件中,包丽与其男友牟林翰的聊天记录曝光,引发了网友们对于牟林翰的愤怒,并对其进行强烈谴责,认为牟林翰运用PUA手段精神操控其女友,导致最终自杀。
精神暴力肯定成立,但无法确定是否是PUA。
不能因为在牟林翰与包丽的聊天记录中出现了与PUA套路相似的话语就将其扣上PUA的帽子。
目前学界对PUA本身的认定比较模糊,有些将其概念泛化为一种普遍意义上的话术控制乃至精神控制,我认为这样的界定对应的问题太广太泛,无法去讨论,而且会出现各种误伤。
所以将PUA直接定义为精神控制并不恰当。
因此这是一件极端个案还是普遍的社会问题在更多证据细节曝光前还未可知。
湖南师范大学的刘星驰在2015年的硕士论文《PickupArtist亚文化批判》中如此定义PUA:“PUA,全称Pick-upArtist。
这个概念特指一群受过系统化学习、实践、和不断自我完善两性相处技巧的男人。
在字面上的解释,PUA指的是“搭讪艺术家”,但因为两性文化的变迁和进步,PUA的内涵已经从简单的搭讪层面扩展到整个两性相处的流程,包括:搭讪(认识)、吸引、建立舒适和联系、直到发生亲密关系。
”
暨南大学新闻传播学者刘涛在近日的微博上倾向性认为:“PUA是一种有组织的、产业化的主体上以骗财骗色为目的的社会行为,如果这样的理解成立的话,PUA就是一种社会问题,只有问题和对象清晰了,治理才能跟得上。
”
从这样两个定义出发,我们可以明显察觉到,PUA原本的意义在中国本土化的传播中逐渐被消解,而重新构建出的PUA给人们的第一感觉是反叛的、不伦的、邪恶的。
而这种禁忌的印象在年轻人市场中是有着强大吸引力的。
PUA亚文化原从美国兴起,然后随着网络社会发展以及代表人物赴美学习而扩张到中国。
接触PUA的成员都希望能够通过学习各种技术、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达到提高自己和女孩子谈恋爱发生亲密关系的能力的目的。
于是就出现了“导师”这种职业。
(两位PUA导师正在授课)在PUA社团中间,很多时候,“PUA”和“导师”是同义词,是指一些精通PUA技巧的人,他们开办讲座、撰写文章,来帮助后进。
在PUA思潮出现的前期,这种讲座和文章都是免费的,而发展到现在,导师们的工作都以盈利为目的。
PUA亚文化在中国的主要驱动力,是商业资本,而不是文化传播者。
(对PUA学习者的采访)同如今大火的励志学、成功学、职场厚黑学的商业模式一样。
整个运行流程首先会用网络媒体迅速包装出一系列“知名”的PUA的人设,其次制造好奇并扩大贩卖欲望,再画饼聊美好愿景,最后出售课程。
他们利用微博、主题站等模式迅速积累人气,然后四处巡讲,开堂授课,招徒收钱。
PUA们会使用移动网络技术传播PUA的皮毛知识,吸引好奇的人进行点击。
由此,各个主流网络门户,都成为PUA产业的前沿战场。
然后,在PUA门户上阅读的网友,有一部分就会选择注册会员、掏钱学习、参加线下活动等。
这样的商业模式是一种线上线下多元重合的体系。
线上的文章、论坛交流和线下的“面授”、“实地操练”是相辅相成,不可分割的。
(某份PUA课程介绍)
于是就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对PUA的一致谴责,和对女孩遭受如此“精神控制”的同情。
除了同情这样的受害的女生外,我们似乎忽略了另外一个同样受害的人群。
PUA的学习者同样是值得关注的人。
他们是马尔库塞笔下生存在发达工业社会的那群“单向度的人”。
PUA运动也使得身处其中的人变得“单向度”。
PUA思想对于这些人也同样有害。
它是一把开了刃却没有刀柄的刀子,一端扎到女性身上,一端也把握刀的手割得鲜血直流。
我们也可以很直观地意识到这个东西对于学习者的人生观等多个方面的伤害。
PUA运动和马尔库塞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描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PUA理论通过不断强化一些偏颇的概念,例如拥有质量上乘、数量众多的性伴侣是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人生价值的实现方式,等等一些“成体系”的意识形态,从而压制人们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
(学习PUA的人在社群中自我炫耀)PUA课程的主要内容输出除了肤浅的恋爱技巧外剩下的是价值观轰炸。
一方面对于习得者既有的爱情观(往往比较主流而传统的爱情观)进行批判,一方面推销自己宽容度和多样性都不高的爱情观。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达到消除罪恶感、在爱情游戏中保持冷静的目的。
但我们知道,PUA实质上以一种唯“性”主义,手段是伪装、扮演和欺骗,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和女生发生亲密关系。
(和陌生人说话中主持人对PUA的质疑 )
对于学习者来说,想要认识到其中的逻辑问题,需要一定的批判视角和本来就相对坚固的价值观。
而对今天的我们来说,大多数年轻人并没有拥有这样素质。
他们听从这套扭曲价值观下的观点,模仿履行着PUA们归纳总结的路数套路,那么就意味着他要放弃真实的好恶、原有的道德观念,变成一个伪装自己的“演员”。
在如此主动地异化了自己之后,是否还能够保持对自己现有人格的批判和超越的态度呢?
最可悲的是,从爱情的角度上来看,这场PUA运动之中没有赢家。
爱情是一种全方位把握人类情感的能力,而并不是一些装腔作势的桥段。
PUA理论通过把恋爱行为简化成一系列的虚伪的演技,最终伤害的是PUA的学习者和那些黯然神伤的女生们。
在不断地“搭讪”、“打压”、“试探”、“桥段”……“推倒”然后全身而退的游戏之中,学习者失去的是对于爱情的信任,以及真正爱和关心的能力。
爱情本可能是美好的,而在这样一场博弈中,美好何在呢?所以,如果说真的有赢家,可能就是那些赚得盆满钵满的资本吧。
这样,奥德修斯既得以领略美妙歌声,又成功地从迷梦中清醒之后全身而退。
这种智勇双全的做法,被荷马称赞为智慧的英雄壮举。
这结实的绳子,我认为就是脚踏实地的爱情观培养。
在搜索PUA资料和相关报道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一个让我颇有感触的瞬间,同时我也是如是认为的:爱情,没有捷径可走。
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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