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日,湖南卫视《百科全说》播出一期“张悟本谈养生”,让张悟本一夜蹿红。他所著的《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一跃成为各大书店、网站销售黑马,书皮上写着“上市4个月突破100万册”。
而出自他之口的绿豆汤、长茄子理论几乎到了包治百病的程度,他还甩出了“糖尿病80%都是误诊”、“降压药会吃出脑梗、肾衰竭”等雷人语句。此言论一出,绿豆价格疯涨,由此前4.8元一斤涨到10元一斤。
同年5月,他的身份遭到媒体和权威机构的质疑,他所宣扬的“绿豆治百病大法”更是遭到了国内知名中西医专家们的驳斥。
在悟本堂网站上,刊登的关于张悟本官方介绍是:1981年,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学习。2000年,北京师范大学中医药专业学习。2004年,卫生部首批高级营养专家。他自称出身中医世家,6岁起随父学医,临床经验二十余载。父亲张宝杨是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保健医生。
那么,把自己包装成“中医食疗第一人”的张悟本真面目是什么样的呢?
@出自他之口的绿豆汤、长茄子理论几乎到了包治百病的程度
@他所著的《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一跃成为各大书店销售“黑马”
01
身份质疑
故事要从2010年说起,这一年,张悟本参加了一档湖南卫视的节目,叫做《百科全说》,他在节目里大谈养生学。通过“造星专家”大力宣传推广,他的知名度呈井喷式增长。
然而,好景不长,同年5月,有媒体报道其有学历造假嫌疑。随之而来的是他一系列的“身份”被揭穿。
5月26日,张悟本在北京召开新闻发布会,回应部分媒体质疑。他出示了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药科技合作中心对其疗效进行的抽样调查和分析报告。
针对绿豆、长茄子包治百病的观点,他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此观点。只是我经常用这些食材,才会造成这种误解。”他解释说,现代人的生活方式让肝火大、血脂高、肝脏解毒能力差成为普遍现象。
绿豆汤解肝毒去肝火,长条茄子降血脂,柿子椒保肝、护肝,提高肝脏的解毒能力,自然使用的频率就会高。
绿豆茄子不可能包治百病,但是他们却在辅疗疾病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绝大多数咨询者,特别是高血压、脂肪肝、高血脂等人群服用了绿豆和茄子后症状有了明显的转变。”
北京悟本堂健康科技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吴威说,“目前很多媒体都把焦点集中在张悟本常用的几种食物上面,例如绿豆、茄子、白萝卜等,但这几样仅仅是张悟本饮食调理中常用食材的冰山一角罢了。”
针对饱受媒体质疑的学历问题,张悟本给出了以下履历:
1981年至1991年,在第三针织厂工作;1981年就读于北京医科大学夜大;2000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医药专业,期间一直在研究中医食疗。随后下海,但没间断向父亲学习中医。2000年至今,张悟本专注从事食疗养生方面的研究。
张悟本说,他的父亲张宝杨先生也曾在第三针织厂工作过,但上世纪八十年代即在北京市卫生局注册了私人中医诊所,并持有北京市中医一技之长人员资格证书。他父亲先后为两位国家领导人诊治疾病,由于保密原因领导人姓名不便公开。
张悟本是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药科技合作中心客座研究员,被称为"中国食疗第一人",他以个人名义在北京悟本堂坐诊。
开完新闻发布会后,他又连夜到北京卫视《身边》栏目录制了一期节目,继续回应外界的质疑。
著名节目主持人董路走进演播间的时候,他已经提前坐在座位上了,见董路进来,他马上起身,“哎呦,董老师,您好您好!”,伸出手来和董路握手。
节目中,张悟本对于其父是国家领导人保健医的经历依旧没有明说,讲了一圈故事后,表示其不便透露。
张悟本此前给人的印象是:表达能力超强、言语绘声绘色,不过当时距离董路20厘米的张悟本却没有给董路留下这种印象。
董路说,感觉他当时说话的气息、语调都不够平稳,表达也不够流利、顺畅,显然,其心理正处于剧烈或活动之中。
节目录制完之后,张悟本的经纪人从外面导播间进场,皱着眉头“批评”张悟本:“你太紧张了”。
@他在湖南卫视《百科全说》节目上大谈养生学
@电视节目除了有制作团队外,背后还有招商团队负责商业运作
02
谜团解开
尽管他回应了媒体质疑,但网友和媒体依然不为所动,力求找到相关资料证实其真实性。
关于他的教育经历。5月12日,《生命时报》记者进行了电话采访。北京医科大学现已归属北京大学医学部,该部负责学籍管理的马老师经查询后告诉记者,1981年入学的学生里面,没有找到叫张悟本的人。
对此,一位熟识张悟本的编辑告诉记者,张悟本曾告诉过她,他没毕业就退学了。
当记者又打电话到北京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院求证时,巧的是,一位女老师告诉记者,“昨天还有人过来帮张悟本办理毕业证明,说他原来的不见了。”
女老师告诉记者,2000年,北京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院确实开过中医药专业,也确实有个叫“张悟本”的学生。不过,当时这个专业国家不承认学历,是函授性质,不用脱产,主要是自学,开卷考试。
而关于“卫生部首批高级营养专家”的说法,记者在国家职业资格证书查询网站上没有搜索到张悟本的名字。
卫生部职业鉴定部门的工作人员说,职称都是由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来考评,卫生部不会给出专家评价。卫生部曾组织过一两次营养师方面的考试,但只考了初级,“只能满足就业的问题,根本到不了专家级别。”
张悟本还声称自己不仅考取过高级营养师,还花4万元考取过工商管理方面证书,但因年头太久远,证书已经丢失。
在众多名头中,他是“中华中医药学会健康分会”理事的说法,中华总医学会声明:我会所属专科分会中无健康分会,此人所有行为与我会无关。
最终,经过查证,他的“人设”被彻底揭穿:1997年,他从纺织厂下岗,卖过小商品和保健品,曾在北师大继续教育学院就读函授大专班,在北京医科大学夜校学习,后因打架被劝退。
由此可见,他没有任何医学资质,顶多就是懂点中医的“皮毛”。
关于他的“养生理论”,卫生部新闻宣传中心召集了中国工程院院士王陇德、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专家陈春明、中国营养学会理事长程义勇、世界高血压联盟主席、中国高血压联盟主席刘力生、中华内分泌学会副主委李光伟、中华中医药学会学术顾问温长路等六位国内顶级专家,对他散播的错误“养生理论”进行了批驳。
@他经常对患者说:““这不就对了吗,多吃绿豆,吃生茄子”
@伴随着他的走红,绿豆的价格也开始疯涨
03
背后利益
然而,这样一个“江湖郎中”可以上电视节目,并且出书大肆宣传推广自己,他“一夜蹿红”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利益牵引呢?
2009年初开播的《养生堂》是BTV科教频道一档品牌栏目,也捧红了一批“养生专家”,不少嘉宾在主讲过几期节目后一号难求、慕名前来寻医问诊者大增,出版的养生书籍也常常成为畅销书。张悟本的火爆,《养生堂》栏目制片人伍立也感受到了。
伍立说,不少人向他询问张悟本,甚至想托他挂个张悟本的号,他只能向别人解释,自己的栏目从没有邀请过张悟本,他也和张悟本从未有过私交。
早在2009年下半年,张悟本的经纪人就曾联系过伍立,希望上《养生堂》,在详细了解了相关情况后,伍立婉拒了对方的请求。
他说,不少出版社都主动上门,希望推荐自己的养生畅销书作者成为嘉宾,也有一些生产保健产品的厂家拿着钱找上门来,希望帮助他们进行宣传。
“按目前的表现,张悟本后面应该有个文化公司帮助他运作。”北京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文化公司负责人说,有很多电视节目除了制作团队外,背后还有一个招商团队负责商业运作,很多文化公司和对象谈合作都希望有个“身份”,也就是说,文化公司要挂靠一个栏目,才更有说服力。
在一些大的电视台做保健养生的节目,嘉宾一般都要给电视台付费,这就好像真人秀一样。一期节目的价格,一般都在十几万到二十几万。嘉宾通过电视走红,他的付出很快就会成倍地收回。
文化公司会帮他策划后面出书等活动,从中收取不菲的策划费用。老百姓会很有热情地买单,最终,电视台、嘉宾、文化公司三方获利。
北京王府井书店,张悟本的《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摆在畅销书展柜中醒目的位置。该书首次印刷于2009年10月,并于2010年4月进行了第二版第二次印刷。
一位出版社工作人员说,出版社和作者签的合同有两种:一种是版税合同,另一种是一次性付款的合同。
一般的作者版税合同只能拿到8%,非常知名的人才能拿到15%的版税。如果按着其书上标明的销售百万册计算,每本书售价35元,加上版税,出书获利实在可观。如果销量不止100万册,那么他可以从中获得的利润将更加巨大。
湖南卫视《百科全说》栏目制片人李隽宇说,《百科全说》选择嘉宾的时候会进行综合考量,“像张悟本,我们从出版界的朋友那里了解到他的图书销量不错,而且有些观众也建议邀请他来讲。我们对嘉宾都会进行了解和沟通,确定他是符合节目要求的。”
@位于国家奥林匹克中心西南门处的悟本堂门前冷清
@2010年6月2日,悟本堂被定性为违章建筑,于深夜被摘除牌匾拆迁
04
“一号难求、千人一方”
通过上电视节目和出书“走红”的张悟本,真的变成了“中医食疗第一人”,老百姓纷纷买单,门诊挂号费用也跟着“水涨船高”。
2010年5月21日下午,位于国家奥林匹克中心西南门处的悟本堂门前冷清,入口的玻璃门上贴着“禁止拍照”的提示。走进悟本堂,也没有出现人头攒动的场面,五六名咨询者围在前台,一张宣传张悟本新书的大海报立在悟本堂的大厅里。
“现在预约的人太多,已经不能挂号了。要不你两个月以后再来看看吧。治高血压可以跟着张老师的方法,回家吃点生茄子,喝绿豆汤,自己先调理着。”
前台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悟本堂只有张悟本一名坐诊专家,300元的号已经排到了2012年,1800元的号排到了2011年。
在记者准备离开的时候,工作人员对记者说:“挂号不行,但是你可以进入康复营进行康复训练。这个训练是与张老师面对面进行,由他来制定食疗方法,还可以和张老师合影留念呢。不过想报名康复营也要等半个月左右,费用为10天9800元。还有一个月的康复训练,每人每期3万元,陪护人员每人每期1万元。”
一对中年夫妇刚从康复营中走出,对于近万元的康复训练有些难以接受,“我们进去看了,里面有人在训练,双手合十,像是练气功似的。门就开了一条缝,没让我们进去。我还没看清里面有多少人的时候,门就关上了。”
经常去奥体散步的董先生说:“可能是媒体曝光的多了,这没前几天热闹了,前段时间门口出入的人挺多的,门口停了很多车。”
作为湖南台的忠实观众,杨小姐通过看《百科全说》了解到张悟本,她说:“开始只是觉得他这个人挺好玩儿,看节目的时候就当是娱乐节目来看。”后来,听到能治高血压、脂肪肝这些常见病,杨小姐开始认真了。
她托人挂了张悟本的号,和老公一起来寻医问药,来到悟本堂后看到大门上贴着一行标语,提示来者这里并非医疗机构,不把脉,只提供食疗方法。
杨小姐说,张悟本看病时也像他在电视上开讲,经常询问几句身体情况后,就落在“这不就对了吗,多吃绿豆,吃生茄子”,然后再开点其他方子。
在观察同来的挂号者后,杨小姐说,她发现基本上每个人的药方子上都写着要补钙,而出了屋门马上就能看到一个卖钙剂的柜台,不少中老年人都成盒地购买。
在主流媒体、医学专家和卫生部对张悟本的资质和其养生逻辑提出质疑后,他的真面目也逐渐“浮出水面”,有的人因此要求退书、有人要求退还挂号费,甚至有人知道自己受骗后,愤怒地将他告上法庭。
@早年,张悟本从纺织厂下岗后,开始兜售小商品和保健品
@他曾在北京医科大学夜校学习,后因打架被劝退
05
“神化”绿豆
“饮:绿豆汤!”
“在开篇的时候我给大家讲过,过去中国人也长瘤子,为什么都慢慢化没了?用的方法就是绿豆汤。绿豆汤是养肝、凉血的。肝是干吗的?西医叫解毒的,中医认为肝是主疏泄、调理气机的,气机不通不就是堵吗?所以要用绿豆汤养肝,达到调理气机的目的。”这是摘自张悟本所著《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中的一段话。
在《把吃出来的病吃回去》一书中,不论是治疗近视、高血压,还是癌症……药方中没有灵丹妙药,而不可缺少的是白萝卜、绿豆和长茄子。
他声称:多次用它们治好了肺癌、糖尿病、心脑血管疾病、肺炎等数十种常见疑难病症。绿豆被张悟本“神化”后价格开始飞涨。
家住西单附近的马利(化名)奉母之命用自行车驮了二十斤绿豆回家,“这还是排了队才买到的,家里的绿豆消耗得太快了。”
自从看了电视台播出张悟本的节目后,马利家里天天都飘出煮绿豆的味道,“胡同里好几家都这样,家里天天跟大酱厂似的,”他说。
刚一到家,妈妈接过马利手里的绿豆,抓出几把就扔进了锅里,抬眼看了看时间,扣上锅盖。马利摇摇头走出了厨房,“我妈有点高血压,这回好,看了节目之后,喝绿豆汤跟喝水一样,怎么劝都不听。”
马利的妈妈以前是一个很节俭的人,平时剩饭剩菜都舍不得扔掉,现在每天都得倒掉两三斤熬完的绿豆,一点都不含糊。
一直站在厨房的妈妈五分钟后关火,清水变成了深绿色,她对着屋外的马利喊了一声:“晚上你也喝点,人家老师说了,喝这个对身体好。”
“去年年初,我就听说了张悟本这个人。”马利说,他在家里发现了一张光盘,包装纸上写着的中医讲座人的名字就是张悟本。
对医学很感兴趣的他看了十分钟之后,就把光盘扔了,“那张光盘太粗制滥造,拍摄的情况也很差。主要是他说的一些东西都是错的,他连中西医中对脾的区别都不知道,混淆了很多概念。我当时就觉着这人不靠谱。”
在张悟本的食疗法中,绿豆的位置至高无上,甚至包治百病。
成都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营养食疗门诊主任医师罗正威说,绿豆味偏甘性偏寒,有清热解暑、利水的功效,但正因为它性偏寒,所以人在食用时应该有选择性。
中医讲究阴阳平衡,如果一个脾胃虚的人长期食用绿豆,会适得其反。退一步说,即使是一个热重的人,长期大量食用绿豆,仍然可能造成不良效果,“物极必反”。
@被媒体报道的两个月后,他突发脑梗入院
@因为脑梗,张悟本的右手活动不太方便
06
突击检查
2010年5月27日,朝阳卫生监督部门和工商部门受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委托,联合对位于奥体中心附近的悟本堂进行突击检查。
检查发现:悟本堂虽有工商营业执照,但无卫生许可证,执照上写着"北京悟本堂健康科技有限公司",注册资本仅3万元,成立日期是2009年8月,法定代表人是个叫“唐燕飞”的人。
据现场执法人员介绍,现场并未进行诊疗活动,也没有任何药品摆放,只有绿豆和食用钙粉。经检查确认:悟本堂没有在相关卫生部门登记注册开办中医诊所,其内人员也无医师资质,并非医生。
但对于悟本堂食疗治病的行为与相关法规中违法行医的定义之界定,相关部门未明确表态,表示将会进一步调查。
北京市工商局网站上的相关信息显示:北京悟本堂健康科技有限公司经营范围包括“批发兼零售预包装食品:零售图书、电子出版物。技术推广服务;经济贸易咨询;承办展览展示活动;组织文化艺术交流活动(不含演出);会议服务”。
张悟本被查,源自其“绿豆汤治疗糖尿病”的说法。因“绿豆治百病”养生理论引发的效应还在“发酵”:据记者从北京中医医院消化科处获悉,数月以来,因为腹痛,身上发凉前去医院就诊的病人增加,具体数字尚没有完全统计。
消化科一位医生说,起初有病人描述病因时称:是因为大量饮用绿豆汤,医生还并未在意,但此后因同样原因来就诊的病人增多。
医生询问后得知,病人都称是听了一位养生专家的建议,而选择喝大量绿豆汤治疗高血压等病症。
“这不是开玩笑吗?”医生表示不解。
2010年6月2日,张悟本食疗“根据地”悟本堂被定性为违章建筑,于深夜被摘除牌匾拆迁。
号称“中国最权威的营养大师”,短短几天就被打回原形。张悟本给公众、社会留下的,是一幕辛辣的讽刺剧。
褪去张悟本头顶“神医”、“大师”的光环其实并不难。卫生部只须查一查相关名单,就可以剥去张悟本“首席营养师”的头衔。北大医学部也只要翻阅其学生档案,就可以查出他从未踏入北大大门的事实。
从下岗职工到“神医”,张悟本“角色”的演变,并不是全靠口若悬河的口才,还有幕后推手的精心包装,传媒的推波助澜,再加上公众对健康养生的盲目推崇和基本知识的缺乏,这些都是将他推上“神坛”的重要推手。
一个未在卫生部门注册的“养生专家”,却能在全国拥有众多拥趸,一堆经不起推敲的头衔,这一切,相关监管部门熟视无睹、迟迟不介入,是否客观上助长了伪专家的疯狂?
文章参考:
360百科:张悟本
“神医”张悟本脑梗住院:这是气的绿豆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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