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9年暑假,某天夜里,月明星稀,一个小伙伴背着包出现在大鹏家门口,低声说:“难道你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吗?”然后,两人就一路卖唱去了大连。
出了大连火车站,大鹏就傻了:眼前的高楼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一眼看不到顶,此前,他还以为世界上的建筑都跟他家乡的一样,通通不超过6层……
在大连,大名董成鹏的大鹏,认识了一个叫郭艳东的吉林老乡,最后,他和小伙伴混不下去,要回老家,路费不够,还是郭艳东给凑的。
回到集安后,大鹏那颗见过了外面世界的心,便躁动不已,不可遏制。他和小伙伴一起组建乐队,并在做评剧演员的老妈的帮助下,举办了一场演唱会。
没想到,这场演唱会居然很火爆,原本只能坐300人的场地,被挤得水泄不通。大鹏第一次站在舞台中央,台下的观众伸着脖子看他,他开心得差点掉泪。
为了让老妈同意自己业余时间搞音乐,大鹏把学习抓得很紧,高考时,以高出录取分数线几十分的成绩,考入了吉林建筑工程学院。
到了省会长春上学,大鹏忽然发现,从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都看不到山了,看不到界限在哪儿,他感到特害怕,晚上睡觉都害怕,却不知道自己怕什么。
怕归怕,在大学,大鹏还是挺能折腾的。他发挥自己的组织才能,又组建了个乐队,取名叫“天空乐队”,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大鸟,需要在天空飞翔。
此后,他们开始频繁地在各个大学演出,也唱酒吧、商场开业活动和婚礼……
期间,为了扩充队伍,他们面试过一些乐手,其中有个戴眼镜的小瘦子,因为“才艺太突出”,唱得比大鹏都好,自然就被大鹏淘汰了……
快毕业时,老妈给大鹏设定的路线是找个对口的建筑单位,以后过安稳的日子。
关键时刻,一个女网友的出现,却彻底改变了大鹏的命运。
二、
从未谋面的女网友,说可以帮大鹏完成音乐梦想,通过网络,给他推荐了一家唱片公司,大鹏立即买了一张火车票,直奔而去。
那家唱片公司,却要他先交27万元合作费。大鹏回到家找爸妈七凑八凑,只凑了3万多,当时就算是巨款了……结果,唱片公司拿到钱就不见了。
大鹏善良地想:这家公司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等公司渡过难关,一定会给我打电话的……
于是,大鹏拒绝了许多企业抛来的橄榄枝,只身去了北京。因为那家唱片公司的总部在北京。他怕唱片公司联系不到他,去北京的头些年,手机号一直没换。
2004年,22岁的大鹏开始北漂。
北京更为高大的建筑,让他觉得这个城市可以把他“吃了”。在这座“吃人”的城市,大鹏要先找份工作活下来。
他去面试音乐电台主持人,因为学历证件没带到北京,错失了报名机会。又去酒吧驻场,老板说他长得不摇滚,直接就让他走了……
几番被拒后,大鹏终于找到一份工作:搜狐的临时音乐编辑。工作内容是把上百首歌曲,在电脑上转成数字歌曲,操作倒是简单,就是量大……
大鹏熬夜加班,不但在一周内把所有的歌曲转成了数字格式,还听了每一首歌,将它们按风格分类归档。领导看中了他的勤奋和用心,于是在临时工作结束以后,让他继续留在了搜狐音乐频道。
在搜狐做编辑期间,大鹏写了一篇名叫《毕业了,什么歌让你流下眼泪》的文章,点击率很高,被各大论坛转载。
之前编辑撰文都是不署名的,发表这篇文章时,大鹏极力争取到机会,于是他第一次在网页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大鹏。
为什么这么在乎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网页上呢?因为存在感。在大鹏眼里,“存在感是基本动力”,做事情,即使没有成就感,也必须有存在感。
因为对存在感的强烈追求,大鹏对遇到的每次机会都牢牢抓住了。
有一次,搜狐访谈节目《明星聊天室》的主持人黄洋拉肚子,大鹏毛遂自荐给黄洋代了班,自此从幕后走向台前,成了《明星在线》主持人。
然而好景不长,2005年,大鹏所在部门换了领导,新领导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要换掉大鹏。她说大鹏:“像你这个水平,在广播学院食堂卖盒饭都不够资格!”
三、
为了不被换掉,23岁的大鹏想尽办法提高播放率。
为了增加观众黏性,他在节目里增加了明星接力问答环节,每一次访问结束之前,让这一期的明星留下一个问题,再由下一期的明星来回答这个问题。
怎么说话可以吸引眼球,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琢磨的。
杨丞琳曾经因为在台湾综艺节目上口误,被网友骂得体无完肤,大鹏顺势把她请过来,希望她对着镜头道歉,杨丞琳很紧张,NG了好几次。大鹏把NG镜头放出来,在节目里说:“看,她连道歉都这么不诚恳……”
到了2007年,大鹏主持的《大鹏嘚吧嘚》成为中国互联网影响力最大的脱口秀节目,大鹏不但没有被领导干掉,还稳坐互联网脱口秀主持人第一把交椅。
同年,小有名气的大鹏和谢楠一起演话剧《我要成名》,柳岩前来捧场。25岁的大鹏,就这样认识了27岁的柳岩,但当时并不熟,深入交集还要等到两年后。
在这两年里,大鹏去李连杰、文章主演的《海洋天堂》里混了个群演,饰演“徒工乙”,出镜不到10秒,算是一只脚踏在了电影圈的门口。
2009年,大鹏与黄渤合作喜剧电影《倔强的萝卜》,又在山东卫视主持综艺节目《不亦乐乎》,有一期嘉宾是柳岩。
当时有个点穴环节,说是点穴,实际是“打”穴。大师用拳头往对方胸口一打,被“打”穴的人立刻就瘫倒了。大鹏见到这个架势,吓得满场跑。
柳岩却突然自告奋勇,要求被“打”穴。大鹏很吃惊,流程里并没这个环节呀。最后大师媳妇上台,代替大师朝柳岩打了一拳,柳岩疼得蹲在地上直冒汗。
录完以后,大鹏问柳岩:“为什么要被点啊?”柳岩说:“这样才有画面啊,要争取每上一个节目,都留下一些画面,观众们才会记住你,否则就白上了。”
但柳岩还是白上了。
四、
节目播出时,柳岩被点穴那一段被剪了。因为导演认为把美女点瘫了太残酷,怕观众会受不了……
那天在后台,大鹏才知道,原来柳岩参加主持人比赛踏入娱乐圈,是想要赢取奖金给妈妈治病(详见万小刀公众号往期精选:《“宅男女神”柳岩走红记》)。
看到努力的柳岩,大鹏仿佛看到了“女版的自己”。这以后,两人多了一点交情。
后来柳岩过生日,邀请了大鹏。
那是大鹏第一次参加明星的生日派对,他特意打扮了一番,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月工资买了一条项链做礼物,结果一到现场,看到满屋子明星大腕,非常自卑。
那天,柳岩忙前忙后地招待大家,大鹏一整晚也没和她说上几句话,他觉得自己就像那条包装在盒子里的小项链,淹没在礼物盒子堆成的山里,毫不起眼。
没想到,第二天,柳岩戴着大鹏送给她的小项链,拍了一张照片发微博,还@他,大鹏这才找到了一点存在感,并感激地记了很多年……
资质普通,运气平平又极其上进的人,总会想尽办法给自己找条出路。
2010年初,28岁的大鹏先后主持旅游卫视《一触即发》和辽宁卫视节目《明星转起来》,同年4月,他正式拜赵本山为师,成为赵本山第53位弟子。
师父赵本山曾这样评价大鹏:“你扮演谁都挺像的,就是不像你自己,因为你长得太普通了,观众很难记住这样一张没有什么特点的脸。”
后来,大鹏看了德国情景喜剧《屌丝女士》,突然豁然开朗:自己这张大众脸可以像很多人,无论演办公室白领,还是演街边算命老头,观众都不会觉得突兀。
于是这个“没有特点”的特质,就促成了《屌丝男士》的诞生。
到2012年,30岁的大鹏筹拍迷你喜剧《屌丝男士》,柳岩是最先答应参演的人之一。她说:“我一定会来,因为你张罗一部戏也挺不容易的。”
除了主动邀请,大鹏还抓住一切机会去“蹭明星”。他经常去人家拍戏的现场堵人,出来一个就争取蹭拍一个,蹭到的明星足够大鹏写一个长长的感谢名单。
不过,大批量蹭明星这么厚脸皮的事,背后还藏着一段往事。
五、
最初进入电影圈时,大鹏深刻地体验过剧组的等级关系:
谁第一个化妆,谁最后一个化妆,都是有讲究的。即使是一场群戏,所有人也要等姗姗来迟的主角化完妆,才一起去拍摄……
当时那部电影的副导演,跟大鹏说了一段话:
你每天都是最早一个开工,然后在现场无限等待,我知道你心里面会有想法,但是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就是,观众们根本就不在乎你在镜头外经历了什么!
这番话对大鹏影响很大,他那么在乎自我存在感的一个人,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做这一行,观众只看结果。
《屌丝男士》的结果是,出人意料地大获成功。《屌丝男士》系列自开播以来点击量达到几十亿次,堪称最强网络喜剧。
此后,大鹏出了一本书,叫《在难搞的日子笑出声来》,书中写了他从老家到北漂的很多坎坷往事。
同年,当年大鹏“天空乐队”面试淘汰的那个小瘦子,参加《中国好声音》,最终获得杨坤组冠军、年度总决赛第4名,他就是后来和大鹏成了朋友的金志文。
《屌丝男士》的成功,还为大鹏带来了上春晚的机会。
2014年,蔡明携华少、岳云鹏和大鹏一起排演小品《扰民了您》。
所有表演者都在一个小房间,在决定节目生死权的领导们面前进行表演。看完《扰民了您》后,一位领导进行总结,肯定了蔡明,赞扬了华少和岳云鹏,到大鹏这里时,这位导演一脸陌生,不知道大鹏是谁。
从那一刻开始,大鹏就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被换掉。后来发现已经有人在排练他那个角色时,就更担心了。
好在最后,32岁的大鹏,如愿站上了央视春晚的舞台。
演出结束后,在春晚后台,大鹏激动地遇到了一个好多年没见过的老朋友。
六、
这位老朋友,就是当年接济他路费的老乡郭艳东。此时的郭艳东,已是《新文化报》文娱部记者,大鹏二话不说,帮他牵线搭桥,拿到了赵本山的独家专访。
此后,经历了春晚随时要被换掉的恐惧后,大鹏想多抓住点什么的心情,变得更加迫切了。
同年,他开始筹拍电影《煎饼侠》。
他说,拍《煎饼侠》时,有多少人接受过我的邀请,就有多少人拒绝过我的邀请。
《煎饼侠》讲的是一个“超级英雄”的故事,更是自知“相貌平平,没有什么天赋,从小地方来到北京”的大鹏的“英雄梦”。
电影拍摄时,有一场戏是大鹏和柳岩两个人坐在天台楼沿,看北京的夜景。那段戏是两人即兴发挥的。
柳岩说:“记不记得我们刚出道那会儿,每天都累死累活的,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我们就希望有一天可以出人头地,不被这个城市所抛弃,后来真的是有好多人都认识我了,不过他们总是说我,柳岩啊,什么都不会,只会借胸上位。”
大鹏听了很心疼:“胸就是你自己的,你跟谁借呀!”
两人演一部喜剧,演到这里都非常难受。
2015年7月,33岁的大鹏,导演的电影处女作《煎饼侠》上映,票房突破10亿,并为他赢得了“电影频道传媒大奖最佳新人导演奖、最佳新人男演员奖”。
连大鹏妈妈都打电话过来问他:“这10亿,有多少是你的呀?”
以前很多人走在路上看到大鹏,会说:“哎,那个屌丝”,这以后,很多人在路上看到大鹏,就开始喊:“看,煎饼侠!”
在《煎饼侠》的宣传期里,大鹏一个多月没日没夜奔走,跑遍了全国31个城市,去了300多家电影院,一起出演的乔杉当时感慨:“他这个罪,一般人受不来。”
因为跑得多,大鹏经常会一觉醒来,突然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每到一个地方,他得问清楚今天自己是在哪个城市,别跟大家打招呼时说错了地名……
走进每个影城之前,他都会做同样的一件事:让自己放松,嘴角上扬。一切调整好了,才可以上场。
等宣传到哈尔滨那一站时,忽然出现了大鹏意想不到的一幕。
七、
观众群中有个女生,突然站出来,跟大鹏说:“对不起,我就是十多年前介绍你去唱片公司的那个网友……”
原来,大鹏出的那本《在难搞的日子笑出声来》中,讲了那段终生难忘的被骗的经历,这个女网友看到后感觉很内疚,没想到能找到机会当面向大鹏道歉。
后来他们到了后台,大鹏反而感谢了那个女生:
“我真的挺感谢你,因为如果当时你没有介绍我去签约,我不可能去北京,没到北京,我就不可能像今天一样,带着我的《煎饼侠》来跟大家见面。”
2016年,大鹏又与倪妮、周冬雨合作主演《奇门遁甲》,并出演冯小刚执导的《我不是潘金莲》,后者使他获得“亚洲电影大奖最佳男配角”提名。
2017年,大鹏又把自己高中时代,在小城集安呼朋唤友组乐队、办演出的那段时光搬上了银幕。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别人眼中“什么人都能当导演的那种人”,他讨厌这个标签,所以想用作品不断地证明自己。
不过这部他自导自演的电影《缝纫机乐队》,被嘲为“人物刻画扁平,情节突兀”,仅收获了不到5亿票房,没能再续《煎饼侠》的神话。
之后,大鹏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消失的这段时间,他拍了两部电影,一部是和柳岩组CP的《受益人》,一部是和林家栋、张颂文等合作的《第八个嫌疑人》(尚未上映)。
《受益人》拍摄期间,为了体验角色生活状态,大鹏经常扮丑去重庆街头乞讨、卖艺,甚至跑去重庆本地的宴席“混”饭吃,他说不被认出就是成功了,重庆街头确实没多少人认出大鹏。
拍摄《第八个嫌疑人》时,大鹏两个月内先是增肥20斤,又迅速减掉20斤,オ塑造了前后相差40斤的同一角色。
《受益人》上映后,柳岩因此获得澳门国际电影节“影后”,并获“金鸡奖影后”提名,大鹏也被提名为“金鸡奖影帝”。
但在2020年,大鹏在做《演员请就位2》主持人时,却忽然陷入了舆论漩涡。
八、
在《演员请就位2》上,大鹏还和当年主持《大鹏嘚吧嘚》时一样说话博眼球、刷存在感,因此遭到了网友群嘲:主持人的话题热度,比演员和导演都高!
直到后来,节目中资历最浅的导演大鹏,和前几期被淘汰的演员,合作拍出一部短片《花木兰》。
当期节目,只有两个剧目是原创剧本,一个是陈凯歌的,另一个是大鹏的。最后,大鹏竟完胜陈凯歌,耿直的导演尔冬升激动得伸出大拇指,连连赞叹。
于是,大鹏又一次直接冲上热搜。不同的是,前几天是全网骂,这一次是全网夸。
在大鹏版《花木兰》的热度下,他的另外两部作品也被网友翻出来。
2017年,大鹏回到老家,本想拍姥姥过年,姥姥却突然重病去世。
巨大的意外,全剧组39个人,都在考验着大鹏。经过一天的挣扎,他决定把镜头对准和姥姥相依为命,因病智力低下的三舅王吉祥,以及家族面临的新问题。
关于这场自己家族的故事,大鹏亲自剪辑,2018年,他先剪辑出《吉祥》这一部分。
在这一年,作为一名非科班出身的“野生导演”,大鹏执导的短片《吉祥》,一举夺得了“第55届金马奖最佳剧情短片”。
豆瓣上,有人这样评价这部获得2018年金马奖最佳短片的作品:“以前的电影是大鹏拍的,这次是董成鹏拍的。”
捧着金马奖奖杯的大鹏说:“长久以来,我一直都在想自己存在的意义,他们都觉得我特别的普通,如果大鹏能做到的事情,大家也可以做到,所以希望这个奖杯给你们力量。”
2020年,大鹏剪辑完全片,电影名字叫《吉祥如意》。
《吉祥如意》举办点映活动时,观众席上一个男孩起身,说自己在看完《吉祥如意》之后两个月的某天早上,想起电影内容,突然嚎啕大哭。
很多人诧异:拍商业片的大鹏怎么会拍出这样的作品?
大鹏评价过自己是个很现实的人,知道拍什么题材别人能喜欢看。简而言之就是,拍什么作品能快速吸引眼球,刷到存在感,就拍什么……
这样的大鹏非常努力,但挺“鸡贼”的。他把“鸡贼”去掉的时候,真诚就出来了。
看过《吉祥如意》的一位主持人问大鹏:“三舅实际上是怎么安顿的?”大鹏说:“还在原来那个地方,给三舅盖了个院子,春夏秋冬由四个兄弟姐妹轮流照顾。”
主持人问:“是不是你出钱?”
早已娶了大学同学并做了父亲的大鹏,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所有事情都是我拿钱,因为我最有钱。当然,这也是我作为家庭一份子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