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面前,我们到底要留下什么?又想留下什么?
一、
1948年,解放全国的三大战役淮海战役发动总攻,徐州解放,当时代表人民解放军接收徐州的五人,其中有一个就是李保田的父亲李勇。
这年李保田2岁,刚学会走路没多久。
少年时期的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打架斗殴,惹是生非,他没玩伴,只能跟在他们后面乱跑,虽然不乖,但不是一个坏孩子。
弄巧成拙,不是坏孩子的李保田,却总要替这帮坏孩子们,当背锅侠。
一个礼拜六,李保田到徐州市委大院等父亲下班一起回家,市委大院正在搞建筑,沙子堆在墙角有一墙高,里面掺杂着鹅卵般大小的石块。
孩子们拿起石块,就往外抛,墙外刚好是人来人往的胡同。
突然传来一个小孩哭声,抛石块的孩子们一哄而散,不做贼不心虚的李保田,好奇地爬上沙堆,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哭。
被人抓住,成了“凶手”。
百口莫辩的他,免不了受到父亲的一顿毒打。
就这样,日积月累聚沙成塔,李保田的坏名声,开始广为流传,到了学校,导致老师对他也不喜欢。
李保田上课时,心不在焉,喜欢神游万里,长方形的书本,被他啃成圆型,再加上4年级数学成绩不合格留读一级,老师就经常让他罚站。
不是坏孩子的李保田,就这样,成了被老师们时时针对的“坏孩子”。
可李保田的骨子里,并不叛逆,那年冬天12月,天气异常寒冷,老师又罚站李保田,放学铃一响,老师和同学轰地一起往家扑去,李保田傻了。
因为老师没说罚站结束,他不敢走。
天冷夜长,夜很快黑下,他依然站在那里不敢走,外面飘着大雪,风从树梢中唧唧尖叫着穿过,身穿一条单裤的他,冻得发抖。
直到八点多钟母亲找来。
此刻李保田已经冻得双腿失去知觉,不知道先迈哪一条腿。
老师的行为,让革命出身的父母,非常生气,当夜就写了一封“人民来信”,把这事反馈给了教育局。
没想到这份“人民来信”,却把李保田的学生生涯,给推进了万丈深渊。
教育局收到投诉,把信转交给了学校,学校又转交给了老师。
老师一看信,火冒三丈,从此变本加厉,看到李保田,就对同学们说,“快看,这人就是那个爱投诉的小孩”。
老师把生活中所有的愤怒和怨气,全都发泄到李保田一个人身上,年幼的李保田,根本承受不起来自成人世界的恶意和欺凌。
自己明明是受害者,怎么把问题一反馈,就成了罪人?成了人民公敌?成了异类?10多岁的李保田想不明白,他只觉得这样的教育,让他崩溃。
被老师和学生孤立的同时,他开始厌学、逃学。
由于很小就喜欢看戏,逃课没地方去的他,开始混剧场,捡那些中途离场观众丢下的票根,看完剩下的半小时或二十分钟。
很长一段时间,忙碌的家长,也没发现其中猫腻。
1960年,一次剧团演出,戏终了,人散了,李保田还沉浸在情绪中,无法自拔,14岁的他一抹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他决定改变自己,他要学戏。
父亲听他要学戏,老革命出身的他,勃然大怒,他希望家中能够出个大学生撑起门面,刀里来火里去,眼都不眨的父亲,拿起皮带,对着李保田的屁股就是一顿猛抽。
这一抽不要紧,把李保田给打跑了,从此李保田背井离乡,跟着剧团在外学梆子戏,四年不和家里联系。
舞台上,“丑角”俏皮、机智、活泼、滑稽,很讨观众喜欢,分科的时候,李保田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丑”行。
他说,那时,他骨子里,极度渴望得到众人的认可和喜爱。
在后来留给父亲的日记里,他这样写到,“将来有一天,我一定要让老李同志,接成名成角的小李回家”!
旭日初升,霞光万丈,14岁的李保田,对未来志冲斗牛,觉得名声、梦想、社会地位,只要他足够努力,统统都可唾手可得。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会为此两次差点死在异乡。
成为孤魂野鬼。
二、
1960年,李保田从家里面跑出来的,那时正是中国困难时期,草根、树皮、观音土......,被许多无饭可吃的人,一抢而光。
14岁的他正长身体,加上每天练功,体能消耗巨大,每人每月三十六斤的饭票,根本不够吃。
十五天不到饭就吃完了,剩下的十五天怎么办?蹭饭,东蹭一点,西蹭一点,实在没办法,就喝一点开水撑着。
饥寒交迫,加上练功,时间一久,李保田的身体开始发虚,常常摔倒。有个老师对李保田不好,见状,飞起就是一脚,直接踢踹在李保田的肚子上,说他装死。
李保田只能捂着肚子爬起,继续练功。
李保田饿得最严重的时候,浑身浮肿,身上的血管在哪都找不到,眼看就要饿死了,就每人再发两斤豆子,放点盐,用水煮熟,这才把命保住。
这是李保田第一次差点死掉。
第二次差点死掉,是因为生了一场病。
饥饿年代,戏团里的孩子,除了李保田,都是农村来的,他们父母会偶尔送来一些偷偷积攒的东西,贿赂老师,只有李保田是城里人,又和父母断了联系,他什么都送不了,老师更加不喜欢他。
那位踢踹李保田肚子的老师,有次把李保田打急了,李保田骂他“断子绝孙”,刚好那位老师没有儿女,被骂到痛处,老师恼羞成怒,要求必须开除李保田。
外面饿殍遍地,这等于在要李保田的命。
后来经过一个领导的拍板,李保田被留了下来,可这也让李保田明白,自己必须、必须出人头地。
他更加勤奋练功,别人6点起床练,他就5点半;别人30个后空翻,他就40个;别人40个“打飞脚”,他就50个。
处处要争强一步。
1964年,18岁的李保田,由于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和营养不良,病倒了,伤寒,反反复复的40多度高烧,把他折磨的生不如死,每天夜里缩在被窝里面“打摆子”。
医疗条件有限,接诊医生水平也有限,李保田被按疟疾误诊。
即便这样,李保田还是硬撑了半个多月,每天坚持演出、练功,大腿根处鼓起鸡蛋一样大的疙瘩,痛得他走路都要扶墙。
如果再不对症治疗,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好在天不绝人,这天下乡演出,剧团里面一个上级,四川人,看出李保田的病情严重,立刻安排秘书,把李保田从乡下,送到徐州剧团治疗。
当李保田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里面打吊水,并看到了4年多没见的母亲。
原来李保田一到徐州就晕倒了,剧团想法设法联系上李保田的父母,四年音信全无,家人以为李保田在外早饿死了。
看着病床上的李保田,母亲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这是李保田第二次死里逃生。
此时侥幸捡回一命的李保田还不知道,在同一医院不远处的高干病房,父亲也在躺着,并且到了病症晚期。
父子怄气,谁也不愿意放下身段主动服软认错,双方楞是没到对方病房去看一眼。
一天李保田打吊水睡着了,朦胧中觉得有人在轻轻挪动他的手,放到最舒服姿势,他睁眼一看,原来是父亲,在乘他睡着的时候,偷偷跑来看他。
那一刻,李保田再也绷不住,哭了起来。
父子之间的所有隔阂,顷刻化解。
父亲是高干,虽吃不饱,但在家至少不会被饿死,就劝李保田回来。
李保田憋着一口气,非要闯出名堂,证明给父亲看,18岁的他,还要继续学戏。
父亲恼了,把李保田的日记往地上一摔,说,“你是永远也成不了大演员的”,那一刻,李保田只想逃。
病好后,李保田扎进剧团,依然不回家,好不容易修复好的父子之情,再次土崩瓦解。
1966年,李保田20岁,他被人从剧团急忙叫回,父亲病重。
病床上,父亲对李保田说,“你是家里老大,要照顾好妈妈和弟弟”,说完,从不流泪的父亲哭了。
第二天李保田再来看望父亲,父亲已经去世,李保田心痛的同时,走到妈妈身边,对妈妈说“有我”,没想到一向隐忍知性少言的母亲,眼泪如线珠崩断,突然提高嗓音,对李保田怨愤地吼道:“不用你管!”
20年来,李保田时刻不让家人省心,即使在父亲病逝前的那一刻,李保田还不愿意放下尊严去和父亲和解,母亲情绪难免崩溃。
李保田难堪地从病房里面退了出来,走廊中,天风吹过,不留痕迹,李保田欲哭无泪。
自己这些年,活得好任性,活得好混蛋啊,是该长大了。
三、
1966年父亲去世后,那场波及很多人的十年运动也来了。
李保田从地方剧团,调回徐州文工团,离家近,能顾家,从此他在文工团任劳任怨,坚持唱歌跳舞到1978年。
12年的所有收入,全部补贴家用。
20岁的他,开始像父亲那样,承担起这个家的责任。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对父亲的临终嘱托,有个交待。
在乌云摧城大风满楼的时代面前,已经不堪重负再也经受不起半点风吹雨打的家庭,李保田的内心充满救赎。
他小心翼翼,外界的压力不论多大多累多苦,他全都一人扛下。
那时全国停课,所有孩子,都在热火朝天地打砸、批斗、闹革命。
兄弟5个,每一个李保田都照顾的好好的,最小的弟弟聪颖灵秀,很有画画天赋,李保田最喜欢也最器重,就每天监督他学画,不让他乱跑,完不成布置的作业,就责罚。
后来,基础扎实的弟弟,不费吹灰之力就考上了大学美术系,前途一片光明。
而逐渐成为台柱子的李保田也没闲着,那些到徐州演出的各地剧团,演完后,有时大家会坐在一起交流学习,李保田每次都参加。
这些机会不仅帮李保田在艺术认知上,有了新的提升,更重要的是,还帮李保田打开了眼界,让他意识到,自己就是那只井底的“蛙”。
想要有更大成就,必须要“蹦”出去。
在这期间,李保田还认识了一个对他未来人生,意义重大影响深远的贵人,他就是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下放到李保田文工团的另一名中央干部。
李保田把他视为启蒙老师,他也看好李保田,向李保田介绍了俄国著名演员、导演、戏剧教育家、理论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还推荐了他的书。
斯坦尼“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这一观点,让李保田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并从此深刻影响了他一生。
在斯坦尼的影响下,李保田开始自修,文化局图书馆里的书,被他挨着读个遍,《悲惨世界》《红与黑》《双城记》《静静的顿河》,读得他如痴如醉热血沸腾。
无形的文化积累,为李保田准备跳出那口“井”,做了铺垫,现在就差一个机会了。
而这个机会,也很快到来。
1977年,是对中国影响远大并且意义非凡的一年。
这年邓公力挽狂澜,恢复了中国中断十年的高考制度,那年冬天,570万人像赶大集一样,参加了考试。
许多人才脱颖而出,为中国之后几十年的蓬勃发展和飞跃,打下了坚实基础。
32岁的李保田,看到